“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看来很普通的生活,可在30多年前,对我们老家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来说,仿佛只是神话传说。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是小学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话,读来琅琅上口,仿佛那种美好生活就在眼前。可是,正如曾经唱遍大江南北的“西北风”新民歌所唱的“大风从坡上刮过,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一样,我的家是黄土高原上甘肃中部地区的一个小山村。
40多年前,刚从爷爷奶奶家分家时,我的父母亲用最廉价的黄土先筑成土块,再垒成2个窑洞,四周筑上墙,就成了一个简单的家。当时,正是吃“大锅饭”的时候,上工时,是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可劳动积极性、种出的粮食并不跟劳动的宏大场面成正比。劳力多的人家,挣的工多,分粮食时,是两个人抬着的;可我的父母拎只口袋就足够了。因此,一日三餐就是五谷杂粮加酸菜,不挨饿就不错了,根本不用想盖房子。
上世纪80年代,党的改革的春风也吹绿了小山村。先是整个社分成几个组,再后来是土地承包到户。我和弟弟们也分到了地,一家人地多了,父母早出晚归地在地里耕种,我和弟弟在上学的同时,也帮父母亲干农活。这样,忙碌一年,小麦就有4000多斤,再加上土豆、高粱、玉米等,粮食吃不完,就粜出去换些钱;再养几头猪卖钱。渐渐地,手里有了些钱,一个窑洞终于被砖瓦房代替了。这样,“楼上楼下”的“楼”才刚刚起步。
90年代开始,社里去外面打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的人家也开始打“水窖”蓄水,这样饮用的水比涝坝里的水干净多了。利用一个冬季,我们弟兄几个在河里淘洗沙子,去社里的石峡里拉来大石头,再买来水泥,打了第1个水窖。
1993年,乡里争取了政府投资再加上农民自筹资金,各村男女老少一齐上,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在当年冬季,社里通了“电”,小山村从此结束了千百年来祖祖辈辈用煤油灯的历史。紧跟着录音机、电视机逐渐在社里多了起来。
至此,“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梦想才实现了“有了电,多方便,电的用处说不完”的第1步。
1998年,我到上海来打工,打工的公司,员工宿舍里都装有201卡电话。可家里没电话,跟家里最主要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遇到有急事就是拍电报。社里人打电话,要专门到二十里远乡镇上的邮局排队。
2000年,社里一户人家装了“无线电话”。 社里有电话了,这可是件大事!在外面打工的相互转告。这样,天南地北的,都可以随时听到家里人的声音,有什么事,打一个电话就很快知道了。可500多人的村子只有1部电话是忙不过来的。平时是这样打电话的,先打通再挂断,等主人叫来接电话的人,再打过去。刚开始是主人亲自跑去叫,后来是用大喇叭通知。可是,信号不好,打电话的人多,再加上有时停电等原因,往往是这边打电话的人,打了半天打不通,只好放弃。那边接电话的人,等了半天,等来的往往是别人家的电话。最后,只好失望地回家。尽管这样,可还是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回去,主人家也是按照接听1次电话1元钱收取服务费。至此,社里才实现了“电灯电话”的 第2步。
2005年春节,我家里终于装了“无线电话”,联系更方便了。在外面打工的我们可以随时用手机跟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父母亲说话。同时,家里的另一个窑洞被挖掉了;得到政府“母亲水窖”项目的资助,打了第2个水窖,解决了人蓄饮水的问题。至此,家里才实现了“电灯电话”的第2步。
农家人不用再“上粮”了,种地还有补贴,小孩子上学也不交学费了。小山村的子孙们南下广东深圳,北到东北,东到上海等,走得更远了。比起曾经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们,见识多了,技能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村里拓宽延伸了公路,跟外面的联系更方便了。社里,摩托车多了起来,不少的人家买了三轮、四轮农用车甚至是卡车跑运输。有好几家人家,盖起了两层“小洋楼”。社里,终于实现了“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
在家里,两个弟弟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分别在同一个镇上买了两层的“小洋楼”。
至此,家里才完全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
随着党的“三农”政策的进一步实施,相信,西部农家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好。 雨中黄叶树,树下白发人。
每日吃午饭都要经过王叔儿子的风衣店,他总是在店门口树下和棋友们热热闹闹下象棋。我总会凑上去给七十岁的老人支招,一旦他赢了,只笑得假牙快掉出来,他便用手安好。口水也乐得滴在棋盘上。棋友们从不在意,三下五除二又摆好一局。
认识王叔十年了,人是老了,可他棋艺未减。他是某科学院的退休职工,三年前为儿子娶了个漂亮的媳妇,乐得合不拢嘴。
而昨天,我路过那儿,只见王叔站在树下发呆,手里捧着一个茶杯,瑟瑟发抖。“叔,怎么不下棋啊?”“儿媳妇把棋扔垃圾箱里了,说耽误生意。”我顿时惊讶无语。
佛说,相由心生,千真万确。三年前如花美貌的她端坐在老板桌后,扭动转椅,不知是无聊,也不知是气派,她瞪眼不语,看着我和姜叔说话,脸上没有少妇风韵,却多了些许横肉,仿佛全国人民都对不起她,满脸……阶级斗争。
我吓得慌张逃走,怕她因我问及其公公不下棋之由而生怒,其实早已嗔恨我们十多位姜叔的棋友了。
没逃几步,我忍不住回头望了老人一眼,他依然在树下孤独地抖索着,左转一圈东张张,右转一圈西望望,我心里猛地一酸,又想起去年寒冬的一个早晨,王叔穿着灰色的好似关东军败兵下来的旧大衣,站着不太正规的马步,双手托起他儿子店铺的卷闸门,那一幕,背影,那一幕,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又好似拼命杨三郎的英魂所在,我真那么想。“王叔,这么早开门啊?”我问。“给儿子打工啊!他是老子,我是儿子,他搂着媳妇睡觉,我在这挨冻!”“他不搂媳妇你搂啊?”我笑了,“你这坏蛋!”他骂了我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无语。
秋雨冰冷地飘着,黄叶儿零乱地打在白发老人头上,身上……
我下意识用手捂住脸,很凉,人比秋,谁更凉?老人还能活几年?下棋是不是他唯一的精神快乐?每次用退休金给孙女买饮料,我总是不忍心收钱。
我怎么了?
天真的很凉,我的眼里是凝结的霜。树叶儿千片万片在风中旋飞,它们恋恋不舍,终究叶落归根,在树下堆叠成壮丽的叶冢,叶儿把生命燃烧成了火,尔后灿烂地死去,一片片离去,一片片疼痛,树下的老人不懂诗词,他也许只能在秋风里瑟瑟发抖,把自己满头白发任秋风抓乱成杂草,棋盘上指点江山的矍烁精神,待死后默默地埋入土中。 从一株卑微的草可以看到阳光的恩泽,雨的摩挲,露的滋润,风的摇曳,星星的照耀,月的播洒,潮的起落。柔弱的草,文静的草,坚强的草,一岁一枯荣的草,野火烧不尽的草,你向我传递的是怎样的隐忍与坚韧,怎样的恣肆与洒脱,怎样的狂野与放任,怎样的自由与不羁,怎样的自信与无拘?除了草,还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引向这样纯粹而漫长的必由之路?我把眼光转向树林,树林里的大树无声无息;我把双眸投向庄禾,田野里的庄稼知趣地低下了头;我把瞳孔射向河流,河流里的鱼儿摇摆着尾巴溜到了一旁。我转过身,凝望身边的草,它们挺直了自己的腰杆,用一种不卑不亢的眼神告诉我,答案在它们的身上,自由的呼吸在它们的身上,不能折断的灵魂在它们的身上,不能摧毁的意志在它们的身上——一切都在它们的身上。
是的,这就是生命中的草。从它们的身上,我们很容易感受到一种发乎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雨露的底气与质地。这是对造化最好的诠释,这是对自由与自性最好的主张。我从所有与草相关的词语中感受到这种不可压制的、不可降服的力与美:草丛,草地,草原,草甸子,草垛,草房,草稿,草荒,草芥,草窠,草寇,草料,草庐,草马,草莽,草昧,草台戏,草堂,草席,草鞋,草写,草药,草野……草书。对,所有与草相关的词语都是世界上美丽的艺术品,它们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向人们的血管注入一种草的精髓,一种草的奔放与纵情。而草书,无疑正是这些艺术品共崇的至品:它是表达,它表达人类从古至今不断追求的自由、平等;它是呼唤,它呼唤人性中最本真的血性与正义;它是引领,它引领人们进入最高的理性即感性世界;它是已知世界与未知世界的终极方向:一种看似芜杂、凌乱实则大智、圆润的格局,一种随意而不松散的“场”与态势,一种比乌托邦、理想王国更加接近生活与命运的答案。从大野中发端的草,人类所能够最终依靠并同呼吸、共命运的同伴。
一株草,告诉我们天地间多少真谛?一幅草书,一样也告诉我们,与生存、死亡相关的道理。赵佶的草,张旭的草,怀素的草,孙过庭的草,黄庭坚的草,米芾的草,鲜于枢的草,祝允明的草,文徵明的草,徐渭的草,王铎的草,每一幅草书都向我们展示了生命的张力与内敛,向我们袒露了书者内心的丰富与博大。现在,我面对另一幅草书,它是汪波的草书。我惊叹于这草书焕发的力之美,神之美,气之美,精之美,韵之美。这美,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阳光的恩泽,雨的摩挲,露的滋润,风的摇曳,星星的照耀,月的播洒,潮的起落,想起了与生命、尊严休戚相关的一切。穿越纸面,我能够看到书写者挥毫泼墨时间的肆意与张扬,一样能够看到他的镇定与沉稳——无论怎样纵横放缩的笔墨后(MeiWen.com.cn),都有一颗左右规则的心——以无规则左右规则,以大规则左右小规则,以粗犷的规则左右细腻的规则。这是生存的规则,一样也是书写的规则。
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我在这里想说的是,芦苇还不能与人作为天地精华的地位担当。能够担当这个主体的,是草。只有草才有资格骄傲地进入自由与正义的代言人的行列。因为它自然本色,因为它卑微谦恭,因为它倔强刚毅,因为它最顽强的生存欲望与求生技巧,因为它最广大的群众基础和沉默隐忍,因为它最狂野放任的内心世界,因为数不清的“因为”,我要对死去的先贤和今朝在看我文字的所有朋友说:“人只不过是一棵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棵能思想的草。”
是的,草没有思想,但是,当人取代了草,人有自己的语言、姿势、念欲、色彩、芬芳——这一切是人所独有的——所以,在凝视汪波的草书的时候,我一样看到了书者丰富纷纭的内心苍穹。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所有关注生命艺术的朋友们会和我一起惊喜地发现,在他呈现出的灿烂的艺术园林中,思想的火花迸射,迷离了我们的眼神——那些火花的背后站着的,是孔孟,是老庄,是海德格尔,是康德,是尼采……是所有流淌在我们骨子里的底线却又巅峰的光辉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