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美是我的大学学妹,这次要说的是她的故事。
2.
小美上大二那年,结束了异地三年的初恋。
据说那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但最终结束的匆匆了事颇不负责,可以单讲一个故事了。
简单来说就是,小美受不了这一年只能见两次面的频率,而且万事都没人在身边只能自己扛着,距离远了感觉似乎不需要男朋友也照样活了,于是在机缘巧合下就仓促分手了。
当时我作为小美的知心学姐,在小美朋友们的怂恿下,就介绍了个学长给她认识。
学长比小美整整大4岁,已经是毕业年了,但准备留在本地找工作,所以理论上也是可行的。
学长叫大竹,学计算机的,身高180+,长相干净,性格温和,母亲是音乐家,父亲做生意的——种种条件算不错了。
最关键的是,大竹偷偷喜欢小美很久了。
小美在学校里是舞蹈队的,跳民族舞,长相身材都是A,娇小玲珑型,喜欢她的人也不在少数,但真正追的人寥寥无几。
大概许多暗恋者都是在舞台下仰望的姿态,深深觉得自己追不上。
3.
那时,我们引荐大竹给小美认识之后,小美也觉得眼缘不错,就和大竹慢慢接触起来。
小美告诉我,他俩刚接触的那段时间里,干的最多的就是两件事:
一,上自习;
二,散步。
上自习就不说了,没什么可描述的。
散步就不一样了。
每天晚上,天刚黑的时候,大竹就准时来到学校北门等小美。俩人先是从北门进入学校,沿着操场篮球场教学楼等等一直走到南门,先把校园内部走个遍。然后再从南门外面的街道,沿着校外绕着学校一直走到北门,算是第一遍校园散步结束。
如果时间还很充裕,且俩人聊得正欢,那散步路线会反着再来一遍。
如果俩人都不想走了,大竹就会送小美到她宿舍楼下,然后在楼下隐秘的地方腻歪一会儿,最后目送小美上楼。
当然,那会儿的腻歪还仅限于语言上的——牵手都没有。
散了大约有三个星期步,小美开始跟我吐槽了。
我长这么大还遇到过这么纯洁的人!小美这么说。
我反问她,你这纯洁是指散步纯洁,还是指连手都不牵纯洁。
小美义愤填膺:反正就是纯洁!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女性荷尔蒙魅力!
我无语凝噎,说你可以主动呀……
小美笑了笑:再散一周步!就一周!我肯定会逼他表白的。
跟小美聊完后,我决定发挥点乐于助人的精神。
我找到大竹,埋怨了他只懂得叫人走路不懂得拉着人家小手一起走路的恶习,顺便也表扬了他柏拉图一般纯洁高尚的交往精神,然后大竹反驳了。
大竹说,不是我不想主动啊,我总觉得小美不喜欢我。
我大惊,问,为什么?!
他想了想,说,哎,每次散完步,我们在她宿舍下面都会呆一小会儿,但小美那个时候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个不高兴的样子?
大竹说,就是看上去很没精神,有点疲倦,不像散步时那样了。
我又问,散步时是什么样子?
大竹说,我们散步的时候聊得挺开心的啊。也基本上什么都聊,兴趣爱好啦,人生理想啦,娱乐八卦啦,共同话题也蛮多的,我就喜欢她简简单单的开心的样子。
我不禁啧啧啧,呸,还人生理想呢。
大竹顿了顿,说,不过有时候她也不说太多话,我以为她累了,就会早点结束散步送她回去。
然后大竹又说,但是基本上每次,在她楼下的时候我俩都不说话,就面对面站着,她总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让我感觉她其实并不喜欢我。
我意识到这中间有点问题,但问题在小美身上,于是我又回头找了小美聊天。
哎我真热心。
我把大竹的想法和我的疑问委婉转达给小美之后,小美沉默了。
然后,小美突然又抱着我一顿笑,笑完了跟我说,姐我没有不喜欢他,你放心吧。
我想再问的时候,小美就绕开了话题,我也就没继续问了。
那时候我觉得,大竹是真心喜欢小美的。
大竹在我们引荐给小美认识之前,就已经做了很多功课了。
他了解小美的所有喜好,也知道小美不喜欢的东西,在引荐他俩认识之后,每天早晚都定时问候,
甚至连小美同宿舍的姐妹都通通照顾到,每周都会送一堆小零食之类的东西过去,
当然也包括帮宿舍六姐妹免费修理电脑。
——这所有的行为,他一直保持着。
4.
小美的第一次拥抱来的非常……无法描述。
当然,牵手这一步是跳过去的。
事情是这样的。
又一个普通的散完步的夜晚,在小美宿舍楼下,两人继续无言呆立着享受这独特的相处时光。
大竹这次忍不住了。
大竹开口问道,小美你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小美心里一咯噔,没说话。
大竹又继续问道,你是不是累了不想再散步了,还是有什么意见,你能告诉我吗。
小美脑子一抽,张口胡编乱造了一句天打雷劈的事情——我有个发小去世了。
大竹当下做出了至今我都觉得最温暖的事情。
他一把将小美搂入怀里,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抱了十分钟。
每次在小美津津有味描述这天的情景时,我都要讽刺她到底是哪个发小牺牲了才换来一个主动的拥抱啊。
但是这件事无疑成为他们俩关系的转折点。
小美觉得,虽然她脑残说出了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好态度,
但大竹当下的举动十分爷们儿,——当然,我并不知道正常人在这种状态下是否都会这样,可肯定有些奇葩会张口回敬道:人家死了关你屁事。
那时我也知道了小美的怪异理论。
她告诉我,她每次流露出的疲倦、不开心等负面情绪,都只希望能换来对方的温暖安慰——不管是语言的还是身体的,只要是安慰就行;偏偏大竹是个不爱表达的人,只选择了沉默。
小美说,每个喜欢你的男人,当看到你不开心时,不需要询问原因,只要冲上来抱住你就OK了。
小美还反问我,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男人该做的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断定小美处于极度缺爱的状态。
要不就是偶像剧看多了。
(写到这里,已脑补出各种言情剧中男主冲过来抱住女主,嘴里还喊着“啊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相信你”的狗血画面--)
5.
自那之后,小美对大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小美交给了大竹一项任务,帮她去市中心购置一台新电脑。
小美描述了一番她想要的电脑是什么样的,然后完全放心地全权交给大竹一个人去跑路完成,把自己的银行卡和密码也悉数交出去。
——放心,大竹没卷走。
大竹转了一天,花了7000买了一台小美完全满意的笔记本回来(那时候好点的笔记本还挺贵的),
当年新系统还是Vista,因为难用程度无需多说,小美就吩咐大竹帮她换好XP再给她送过去。
然后大竹就鼓捣了两天,换了新系统,装了各种他认为小美会用到的软件,拷了N部他们曾经提过的小美想看的电影,还有数量庞大的很不错的电子书等等。
大竹还把电脑用户名设置成:小美の大竹。
——这些也是小美拿到电脑后才发现的,她并不以为然,虽然在我看来已经非常温馨了。
那时,他们俩减少了散步的次数,但是推迟了每次散步的时间。
这让我突然觉得小美是个如饥似渴的发情老猫——
小美开始将散步时间推迟到9点以后,学校11点关门,所以,一旦某天他们不小心散步时间过长,就面临流落街头Or开房同居的结果。
谁会选择流落街头啊!
而这一天也很快来临了。
那天是周五……快进快进快进快进……然后,他们来到了酒店的房间。
忘了说,是一个寒冬。
本该是个情侣关系甜蜜递增的机会,结果,可能因为在外面墨迹的时间太长,小美在暖气十足的房间休息半小时后,发高烧了。
当大竹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小美已经昏昏沉沉躺在了床上,浑身发烫。
那一夜,大竹在床前伺候了小美整整一夜。他不停地给小美用毛巾冰额头,擦身子,烧热水,隔半小时换一次毛巾……当然,情况并没多严重,就是普通发烧,小美也只是昏沉沉睡了一夜。
但这一夜里大竹为她做的每件事,她都能记得。
当然也记得,在一次换毛巾的时候,大竹偷偷亲了她的嘴唇。
第二天早上,小美醒来后稍微好了些,她要回宿舍睡觉,大竹就依她了。
回宿舍躺了一会儿,小美觉得越来越不舒服,就自己一个人踉踉跄跄去了校医院。
果然,发烧39°1,医生说再不来就危险了,直接输液吧。
然后小美就给我打了电话。
没想到这一烧,把大竹的缘分也烧尽了。
6.
我在医院陪了小美三天,每天上下午各输液三瓶,小美烧的惨不忍睹。
三天后小美退烧了,等她全好的时候,我带她去吃大餐庆祝。
我跟小美尽情吃喝的时候,我问她跟大竹怎么样了。
小美停了下来,跟我说了很长一段话。
“那三天我发烧输液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有联系过我,除了还是早晚给我发问候以外。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没存在过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烧得失忆了,还是突然就不喜欢了,或者是压根就没喜欢上。我总觉得,其实我内心里很憧憬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很安静很温暖的呆在我身边,无所求也无所取,但又觉得这样的感觉太不真实了。跟他相处的这段日子,跟我自己的生活完全不是一个模样的。我每天活蹦乱跳咋咋呼呼,喜欢跟朋友拉帮结派到处疯癫,虽然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莫名变得安安静静,我也很享受这种安静,但总觉得不真实,不该属于我。”
“而且,我发烧那三天,他一条关心的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我本以为我会很伤心,但其实反倒还挺平静的。发烧的时候只能感觉到身体的感受,却顾不了心里的感受。“
“姐,你约我吃饭之前,大竹给我发过一条信息。他问我,怎么了,突然没消息了?我没回复他。我这才发现,以前都是我QQ留言给他,我发短信我打电话给他,说我们要去干什么干什么,几乎没有过他主动的时候。除了像天气预报一样定时问候以外,从来不会主动找我干什么,他难道没有需求吗?或许这样的人不太适合我吧,就这样吧。”
“烧了一次,感觉蜕变了一次一样,现在也挺好的,开开心心继续过!”
小美的这段话我印象很深刻,虽然当时我并没能全部理解,我甚至以为,她只是因为生病的时候大竹没有陪她,才选择不再继续相处,但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看上去永远没心没肺,实际上只是不愿意承认脆弱罢了。
不过,事后我才知道,大竹以为小美那天已经退烧了,也并不知道她在医院,所以就如平常一样,没有过问。
7.
从那以后,小美和大竹就自然而然慢慢不联系了。大竹也认为小美可能真的不喜欢他,所以就自动选择了退出。而小美则继续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一人开心全家不烦恼地过着。
他俩的故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结束了,之所以会在今天写出来,是因为小美突然告诉我一件事。
小美在大学时买的那台电脑已经即将罢工,在她整理电脑文件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封大竹当年留给她的文档。
得到她的允许,我把内容直接复制过来。
我的小美,
今天帮你买回了你想要的电脑,还席卷了你的银行卡,哈哈,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卷款而逃吗?
嗯,说点正事吧。
已经不记得喜欢上你是在哪一天了,但是,自从喜欢你的那天起,我就开始默默关注你了。
你喜欢在食堂的A区坐在靠窗的位置,经常点一份青椒肉丝盖饭,还抢你室友的菜吃;
你每周四下午会去图书馆还书,然后坐在二层心理学专区的位置,看一小时书再把它借回去;
你喜欢穿黄色的那件帽衫,每次穿这件衣服都会背黑色的小双肩包,看上去很精神的样子;
你每周二晚上要去练舞,跳舞的时候很认真,还经常训斥其他小伙伴……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关注你,对你的喜欢就越多了一分。
你每天看上去总是开开心心的,和朋友在一起也是打打闹闹的,有时候我在想,真的会有人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吗?
嗯,肯定没有。你一定是不想把你的不开心表露出来吧,是怕会影响别人,还是就这么要强?
不过,没关系,不管是怎样的你,你现在都有我了。
你看,我就要毕业了,我会在这里找一份工作,然后慢慢存钱。你说过你想考研,那等到你毕业的时候,就不用急着找工作了,我肯定可以养你的。虽然我赚的可能也不会太多,但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就负责专心学习备考,要是没考上呢,那就找份喜欢做的事儿,不要计较收入,有我在呢。
总之,我也不是什么太会说话的人,但是我会为我们的以后去努力。相信我。
话不多说了,我希望能一直这样陪在你身边,哪怕日子过得平淡,但也想保护你的笑脸。
因为,我爱你呀。
小美の大竹
8.
如今,小美已经工作,也接触过不同的男人,谈过几次不靠谱的恋爱,现在依旧单着。
在小美看到这封文档的时候,她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表。这些年没有联系的日子里,她当然也曾怀念过这份不一样的陪伴,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过。
她回想起种种大竹和她在一起的情形,比如每次一起上自习,大竹都会为她备好蜂蜜水,每次一起散步,大竹都会帮她解答她遇到的小困惑小问题,每次她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时,大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拼命忍住却还是流露出担心的神色,包括每天早晚大竹的定时问候……
虽然大竹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但是,小美心里明白。
这些年来,再也没有人像他这样。
而后,小美发挥了福尔摩斯一般的精神,当然,她是天蝎座嘛——开启了搜索模式,疯狂地从同学朋友各种平台去找大竹的联系方式,但是大竹似乎毕业后和同学联系得很少,大家纷纷表示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和他再聚过。
最后,在天蝎的敬业精神下,小美通过各种网站平台搜索等功能,终于找到了大竹的QQ。
(大竹是巨蟹座的。)
很意外,大竹的QQ空间是开放的。小美点进去,一眼就看到硕大的背景图——
是大竹一家三口的合照。
大竹的老婆看上去很清秀,眼睛大大的像姐姐一样的感觉,儿子很可爱,长得像妈妈。
看到空间名的时候,小美愣住了——
“大竹の小美”。
小美最终没有加大竹的QQ。
但是她拜托我,把她的故事写下来。
这世上很多情绪是无法准确描述,失落,失意,失败,沮丧,难过,悲伤,感慨……都不是。
很多事情,也是没有原因可言的。
我们总试图想方设法弄清楚一切,但事实却仿佛,本就无法成为一种条理清晰逻辑明确的存在;
就好像,在那些最美的年华里,
终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辜负了谁。
有没有一个人对你说晚安。
大学的时候暗恋过一个男生,叫唐池。我叫他“池塘”,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好到每一天晚上,最后聊天的都是他。他没有寄宿,有零点以后睡觉的习惯,而我也坚持在宿舍熄灯以后拿着手机在QQ上和他对话,直到互道晚安,才安心睡去。
有一天,他说,晚安。我说,晚安。他说,wan’an。我说,晚安晚安。他说,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吗?我在被窝里捧着手机,没有回复。屏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正在输入。
过了好久,他的头像跳动。是我爱你啊,笨蛋。
大雨磅礴的夜晚,我幸福得几乎哭出来。从此以后,晚安都对我意义深重。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胖子。我喜欢拉着唐池去学校旁边的美食一条街吃波仔糕。五毛一钵的波仔糕,葡萄绿豆红豆菠萝各种口味,他惊讶地瞪着我一次把所有口味都尝够,欧巴桑,你怎么这么能吃。而后又小声地补充,难怪这么胖。这是我的硬伤,我和唐池一样重,他却足足比我高十厘米。
唐池又会唱歌又会弹吉他,我是他热情的粉丝。那一年的校内音乐节,他和几个人组了个乐队。整场音乐会音响差场地小,但是这都无妨,一群人在台上又蹦又跳又歌唱,气氛嗨到不行。
轮到唐池的乐队,灯光暗下去,再亮起来的时候,他在舞台最中间,头发打满摩丝,还画着眼影,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在灯光下炫酷得不行。等他们唱完,我准备去献花,有一个穿短裙的大白腿比我更快地冲上台,献花,拥抱。台下开始起哄。我被挤到了人群外围,看着唐池和大白腿在台上相视一笑,那情景简直要逆天。
从时不时送个爱心蛋糕到逢唱必到的助威啦啦队,大白腿在唐池身边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频繁。大白腿叫林静香,音乐协会的副会长,听说校内音乐节也是她找她爸拉的赞助。我和富二代们向来没什么交集,但是我觉得这时候我有必要挺身而出。
我和唐池吵了起来,吵到最后慌不择言,那小眼神明明就是喜欢你,你要这个朋友,我就和你分手。要分就分。他气呼呼掉头就走,三天没联系。
那个夏天,我二十岁,一副爱起来就得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的架势。唐池和我分手后的第三天,我拎着酒瓶子在他家楼下截住他,指着他,你不能和我分手,我们和好吧,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去死。他有点无奈,我没有不要你,是你不要我。我们在梧桐树下傻逼一样抱头痛哭,而后重归于好。
我依然跑去看他们排练。林静香也在,她落落大方地走过来:我喜欢唐池,但是我也尊重他的决定。她这么坦诚,让我觉得自己一下很low。
大学四年,唐池充当了我的吐槽机陪读机零食机音乐机重大事件定时闹钟大姨妈期暖水袋。除了我妈以外,我对一个人的依赖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到大四的时候,我瘦了,唐池却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我们开始实习,聚少离多。
他去了一家报社,而我在豆浆店当服务员。我问唐池,我们以后会在一起吗?他看着远方,我也不知道。我对未来有美好憧憬,而他总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
圣诞节那天刚好是唐池的生日。我们约好一起去坐摩天轮,我为他准备的礼物是一条织了好久足够绕脖子三圈的长围巾。以前热热闹闹的我,似乎也开始无话可说。我们安静地坐完一个半圆。
我要出国了,他说。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说过。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说,我不要。
如果一年后我们都还想在一起,再说。我说,我不要。
这次我拎着酒瓶子到他家楼下都截不到他。
唐池走了以后,我也开始听他喜欢的方大同的歌,从苏丽珍一直到小小虫。我在QQ的这头神情激动地对他说,那首什么什么,很不错喔。唐池在那边哦了一声,然后就安静了。半晌,才打一句话,呵呵,好久没听了。
他渐渐疏离。但是在很多个凌晨,依然和我说晚安。
唐池恋爱了。不知道谁在餐桌上说了一句。大家突然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正在夹菜的我。我正埋首苦吃。被大家盯着,夹在手里的肥牛卷放也不好,吃也不好。偏偏有不知情地人继续发问:谁啊?林静香啊。
他没有出国,他只是找了个理由,把我甩了。那场聚餐食不知味,我提前告别离席,车从高速公路拐入市区,路过巨大的彩色广告牌,路过斑马线一侧穿蓝白校服的高中生,路过在街头拥抱的情侣。时间远走,城市的面容迅速模糊。
那一年,我们毕业。那一年,唐池终于牵了别人的手。
我在短信上给他发了一段恶狠狠的话,我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拖黑。那一年,我离开生活四年的城市。从黑夜到清晨,我在火车上哭了一路。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呸。
时隔四年,公司新闻发布会选址在A市。在记者名单里,看到了唐池的名字。本来我在接待组,我对老大说,让我去跟现场。会议声势浩大,我知道唐池在现场,但是直到结束,我们都没有碰到。在停留的最后一天。我去酒店的大堂签单,远远地看到他,正和旁边的人聊着什么。他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望向我的方向。我赶紧低下头快步上了电梯。
他比以前更胖,而我在职场的这几年,学会穿高跟鞋和化妆,已然更加干练。我松了口气,离开了我,你似乎也没有更好。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样想着,我又抬头看向他,他依然看着我。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记得大三的时候,我们一起去A城参加烟花节,混乱中,我和唐池走散了。人太多,手机又没有信号,我是个路痴,只好呆在原地。突然听到舞台上熟悉的声音,唐池的声音:林默,往舞台这边走。他抢走了主持人的话筒,然后又被人拖了下去。我哇呜一声,拼命地往舞台那边爬。后来想起这个场景,总觉得那时他周身绽放异彩。《大话西游》里面,紫霞仙子说过,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而我也以为你是我的盖世英雄。
我一直以为,只要一转身,我们就能回到过去。
现在,我们各有归属。有人在我身边,对我说晚安,不离不弃。
我和未婚夫去挑选婚纱,看过不少店。令我万分惊讶的是,这家的店主是林静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更衣室,她一边为我整理着婚纱的褶皱一边轻声说,当年你还真就撇下唐池一个人走了。我狐疑地看着她,她继续说,你应该不知道唐池当年生过病吧。
肾脏综合症,最坏的结果是尿毒症。一开始除了浮肿没有什么不正常,治疗需要用激素,所以他一直在长胖。医生说,如果一年以后病情好转,就可以停用激素,只吃常规药物,坚持调理的话就会痊愈。
毕业那段他断断续续住过院。其他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想一想,我们共同的朋友少之又少,最后还要从当年情敌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林静香意味深长地笑笑。就算我陪他走过最艰难的那段,他还是没有选择我呢。而你最后,果然也辜负了他。她看看在外面等候的男人。
当初多怨恨,现在就多难过。而他对于当初的窘境闭口不提,到底是觉得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还是没有信心我能和他坚持到最后?
那一天回家,鬼使神差,我点开久不用的邮箱,在一堆的广告垃圾邮件中,我看到一封来自陌生邮箱的邮件,点开,寂静的夜里,唐池的声音蔓延而来。
旋转八音盒,为你唱一首歌,
声音停留在心里。
行走的指针,很安静,
但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用歌声,描绘四季的色彩
谁曾是其中,最美风景
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是沙沙的电流声。许久,我听到他轻声说,晚安,林默。
凌晨,我光脚在楼下的花园走了十圈,痛从脚底一直抵达心脏。
有人离开,是因为不爱,有人离开,是因为怕爱。
他们一直在街上走着,谁也不说话。汽车的噪音很大。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我不想吃,我不饿。”姑娘说。
他们走进一家饭馆,坐在一个角落里,看得见街上白花花的太阳和一些红得刺眼的遮阳伞。
姑娘把桌上的一摊水画成很古怪的形状。她不断地长出气。
小伙子看着杯子里啤酒的气泡。
“不管我怎么跟他们说,他们还是那么说。”姑娘很快地看了小伙子一眼,又垂下头。
小伙子不停地喝着啤酒,又去买了两个菜。
“我一点儿都不饿。”姑娘说。
“他们怎么说?”
“还是那么说……还是说……”
玻璃上有一只小虫“嗡嗡”地叫着,街上到处是卖雪糕和卖茶水的疲倦的吆喝声。
“你呢?你自己呢?”小伙子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不应该总耽误着你。”
“也许他们应该总耽误着我们吧?”
“可是我爸爸血压高,妈妈又有心脏病。”
小伙子又去买汽水,他们今天已经喝了好几瓶了。桌上的菜谁也没动。
“好吧,我等。”小伙子把一瓶汽水“嗵”地放在姑娘面前,“等你有了高血压,我也有了心脏病。”
她笑不出来,要是往常她又笑个不停了。
“你应该跟那个人好,其实……”
“你说了一百回了!”
“其实她比我好,真的比我好。”
“我只说一百零一回:比你好的人多了,可爱不爱是另一回事!”
他们又默默地坐着,不再说话,谁也不看谁。蜻蜓飞得低了,远处有一片发亮的云彩。
“会下雨吗?”姑娘先说。
“带着伞呢。”小伙子回答,他正看着汽水瓶上的北冰洋。也许那儿不错,有一间房子的话。
“你少喝点儿吧。”
“没关系,啤酒,加了汽水的。”
姑娘想,等将来自己当了母亲的时候,成了老太太,一定要理解自己的女儿,或者儿子。
“假如是你自己不愿意,那……那就算了。”小伙子说,晃晃手里的杯子,“咕咚咚”喝光。
发黑的云彩上来了,应该下一点雨了。
“否则,我跟你说了,法律是保护我们的。”
“没用,他们才不管那一套。”
“问题是你不敢。”
“可爸爸血压高,妈妈又有心脏病。”
他们又沉默着坐了很久,然后离开了那儿。
灰黑的云层下面飞着一群鸽子。鸽子显得格外洁白,像一群闪电,像一群精灵。
“你真的能等吗?”姑娘眼里有泪光。
“当然,我们的日子比他们长。”小伙子撑开了雨伞。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