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工友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只要天晴出太阳，新来的工友老杨就会雷打不动地晒被子。他不在生活区的院内绳子上晒，而是把被子用长竹竿顶起来，挂在生活区外的树枝上。
老杨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工友们的注意，大家都觉得老杨被子里藏着什么秘密。这天，小陈和老林就老杨被子里藏着的秘密议论起来。
“我猜老杨可能患有遗尿病，怕被我们发现，所以跑到生活区外的树枝上单独晒被子。”小陈说。“有可能，我可以让家人配保健茶送给他。”老林说。
“这个好，马上过年，你可以把药包起来，当作茶叶送给他，既保护了他的自尊心，又能帮助到他。”小陈点头赞道。
这天晚上放工后，老林拿着一包“茶叶”找到老杨：“来，这是我家乡的名茶，对身体有好处，送给你一些尝尝看。”老杨笑了笑，说：“兄弟，不要骗我了。那天我去收被子，你和小陈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老林一愣，赶紧拉着他的手坐下：“既然是兄弟，那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天冷后夜里就遗尿？别不好意思说，我可以帮忙配药，免费的！”
老杨解释说：“我是有些毛病，不过是风湿，不是遗尿。三年前，我的老伴儿得了老年痴呆症，入冬后，只要天一晴，她就忙着晒被子，就像这样把被子挑在树枝上晒着。”听到这儿，老林乐了：“原来你是想老伴儿了啊！这马上过年，回家就可以见着了。”
老杨眼角泛起晶莹的泪光：“她已经走了。都是我的错，那天，我到麻将馆打了一天牌，到傍晚才回去。回去怎么都找不到老伴儿，最后是在沟里找到她的……她抱着被子淹死在了沟里，沟旁的树上还靠着梯子，可能是因为天冷，梯子滑，她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所以现在每到大晴天，我就把被子放在树枝上晒着，怕老伴儿再摔下来……”
刘丽丽在滏阳市一所初中教语文，是多年的模范教师和优秀班主任。这天，班里转来一个叫许乐然的女学生，是“特招”过来的。
所谓“特招”，就是通过各种途径和办法到其他学校挖尖子生。学校除了给这些学生各种优惠条件，还会和他们签订升学协议：只要中考时，能升入滏阳中学，一次性奖励人民币一万元。滏阳中学是全国一百强名牌中学，每年都有一百多名学生考进清华、北大，其他重点大学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全市所有的初中每年都以考入滏阳中学的人数排名先后，竞争相当激烈。
刘丽丽呆的这所初中排名一直处于中游位置，今年新换的校长很强劲，说今年他们学校必须进全市前三名，为了有好的生源，所以才想了“特招”这个法子。还别说，这办法还真特招到不少尖子生，而这个许乐然则是这拨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为此，校长还亲自找刘丽丽谈了话。
校长对刘丽丽说：“你是咱们学校最棒的老师，所以我把这个最棒的学生分给你，你一定要重点培养，争取中考时拿个中考状元……”看着校长一脸委以重任的样子，刘丽丽很感动，当即立下军令状，表示决不辜负校长的信任。
可是，等刘丽丽一上课，却大惊失色。刘丽丽在课堂上提问许乐然，许乐然竟一言不发。
刘丽丽有些急了：“你没听懂，还是根本就没听？别以为你是尖子生就自以为是，你到了这里不一定就是尖子了。”刘丽丽本来以为这番话肯定能把许乐然镇住，可没想到她不屑地说：“不知道。”
这下可把刘丽丽气坏了，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尖子生，是不是靠什么后门进来的。
最后，许乐然连她留的作业也不交，刘丽丽把许乐然叫到办公室询问，对方还是三个字：“不知道。”
刘丽丽一气之下去找校长，哭诉了许乐然的表现。校长也大惑不解：“不可能呀，她明明就是武罗县统考的第一名呀，难道这里面还有人弄虚作假？你先别着急，等我再去核实一下，或许她才来到新学校不适应，你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一个月后的月考，让刘丽丽大跌眼镜的是，许乐然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唯独她教的语文这科，许乐然竟然交了白卷！
刘丽丽彻底蒙了，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校长叫来刘丽丽说：“我核实过了，许乐然确实是县里统考的第一名，而这次月考怎么别的科目她都考了第一，唯独你这门竟然交白卷呢？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成见？”
刘丽丽一脸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对学生都是一视同仁，况且我还指望她能考个状元呢，怎么会对她有成见呢？”
校长安慰刘丽丽道：“不要着急，这里面肯定有原因，我们看用什么好的办法和她谈谈心。”
刘丽丽一脸无奈地说：“反正我是没什么高明的办法了。要谈，您找别的老师跟她谈吧，实在不行，您就给她转班吧。”
校长说：“好吧，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接下来，校长通过任课老师和一些学生了解了许乐然学习上的表现，结果老师和学生们的反映都出奇地一致，都说许乐然脑瓜聪明，上课认真。没办法，看来只能把许乐然的家长叫来了。
许乐然的爸爸被叫到了学校，他在听了校长的反映以后也一头雾水：“我闺女不是这样的孩子，她学习好，也懂事，怎么会这样呢？”校长说：“反正就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才找你来了解，要不你找她谈谈。”
许乐然的爸爸连忙说：“好，那我找她谈谈。”
许乐然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看见爸爸，她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说：“爸爸，我要转学。”
“啊！”爸爸和校长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怎么了？这里不是挺好吗？各方面条件比咱县里强多了，并且学校还免咱住宿费、伙食费，将来考上滏阳中学，还奖励咱一万块钱……”爸爸又急又疑惑，不知闺女这到底是为什么。
“反正，我就是不想在这里上学了！”许乐然口气坚决地说。
“那你总得说出个理由来，咱们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作决定呀。”爸爸急得一脑门子的汗。
这时，许乐然抬眼看了看校长，校长明白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好客气地说：“你们父女先谈着，我出去一下。”
校长出去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许乐然和爸爸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站着。爸爸一脸歉意地说：“校长，这事都赖我。你把刘老师叫来，我们向刘老师道个歉。”
刘丽丽马上就过来了，一见许乐然的爸爸就惊喜地叫起来：“许大哥，怎么是你呀。”
原来，刘丽丽娘家是武罗县，并且和许乐然爸爸做过邻居。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许爸爸自己一个人带着许乐然生活，那时候许乐然也不过五六岁，并且还不叫许乐然，而是叫萌萌。因为那时的许乐然还没有上户口，她是老许骑三轮车在车站捡的一个弃婴，老许一直没有结婚，经常在车站拉活儿，回来没个准点儿，有时候就拜托邻居刘丽丽帮忙去幼儿园接一下孩子，刘丽丽当时在县里的一所初中教书。年幼的萌萌见刘丽丽经常来接她，就以为刘丽丽是她妈妈，还开口叫了刘丽丽“妈妈”，心地善良的刘丽丽也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孩子，就没反驳纠正。
可是两年后，刘丽丽结婚，老公在市区工作，她也被调到了市区的学校。萌萌上小学后，因为保证不了正常接送，老许就把萌萌送到了寄宿学校，再没联系过刘丽丽。
而萌萌一直在问老许，妈妈去哪儿了。老许一开始说刘丽丽去外地打工了之类的话搪塞，后来被问烦了，老许随口说：“你妈嫌咱穷，嫁到大城市去了。”
因此，萌萌既伤心又愤恨，但她还是把刘丽丽的照片带在身边。老许后来办了合法收养，萌萌有了户口，就改了名字叫许乐然，她暗暗发誓，一定要上最好的学校，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让那个嫌贫爱富的“薄情妈妈”好好看看。阴差阳错地，她被特招到了刘丽丽的班。
那天，刘丽丽一进教室，许乐然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就决定好好报复、惩罚她一顿。
老许不停地道歉，说都怪自己一时糊涂。刘丽丽说：“许大哥，我理解你，我不怪你。”而此刻知道了真相的许乐然震惊之余，却更伤心了，原来连爸爸都不是亲的。
老许流下泪说：“萌萌，别怪爸爸……”刘丽丽的眼圈也红了，一把搂过许乐然：“萌萌，如果你还愿意我做你妈妈，那我还可以做你妈妈，一辈子的妈妈。”
许乐然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搂紧了刘丽丽……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到秋天，已感到无限凉意了。大梅不由自主地把披在肩上的衣服向胸前拉紧了一些。夜深了，大梅毫无睡意。那个男人仍没有回家，对于这些，大梅其实早就习惯了。多年来，由吵闹、打骂到现在的平静，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了，大梅倦了，累了。
听着雨敲打地面的声音，大梅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晚大梅是在娘的哭声中醒来的，年幼的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长年多病的爹在那个夜晚永远地离他们而去了。十多岁的大梅搂着身边哇哇大哭的年幼的弟弟妹妹，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就是弟弟妹妹的依靠啊。
大梅聪明懂事，一边帮娘操持着这个家，一边照顾弟弟妹妹。好在时间老人永不停歇他的脚步，再难的日子也在跌跌撞撞中走过来了。
中师毕业后，大梅分到镇小学工作。女孩子都爱美，看到同事们变着花样打扮，大梅没有那么多新衣服，但她总有自己打扮的妙招。一条小丝巾，一枚胸针，或用其他的一些小饰物就能把自己打扮得与众不同，普通的衣服总能穿出不一样的效果来。花样年华，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女伴们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禁不住谈论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对找对象的见解，心中都怀着对未来婚姻的无限憧憬。每到这个时候，大梅总是一言不发，看着她们笑着闹着。
大梅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高挑的身材，姣好的面容，往人群里一站，总是那么与众不同。追求者更是趋之若鹜。众多追求者中，李杰的攻势最猛。李杰和大梅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上学，毕业后又分到同一所学校工作，两家境况也差不多。李杰对大梅的好，那真是没得说，同事们也都觉得这两人能成一对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事情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不久就传出了大梅和镇上首富的儿子将要订婚的消息。年长一些的同事旁敲侧击地跟大梅说：“这婚姻大事，可得要好好考虑啊！”每当这时，大梅总是紧紧地抿住嘴唇，眼睛里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知女莫若母。娘不止一次地跟大梅说：“孩子，娘知道你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也知道你的不容易，可这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可别失了主意啊！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大梅一字一顿地说：“娘，我过够了穷日子，也不想再过穷日子！弟弟妹妹还小，我是他们的依靠啊！您放心吧，我不后悔。”娘用衣襟抹了抹眼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据说大梅的婚礼是全镇最隆重的，那豪华的婚车队伍让大家大开眼界，有些同事暗暗羡慕：大梅真是有主意啊，真的要过上好日子了。
婚后的日子有过短暂的幸福甜蜜，一年后，女儿出生了，家庭琐事渐渐多了，矛盾也就慢慢地显露了出来。丈夫从小生活条件优越，不做家务，也不照顾孩子，晚上总在外面喝酒、打麻将，通常大半夜才回家。起初大梅忍着，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唠叨两句，可是丈夫的脾气比她大得多，动不动就是那几句：“你给我闭嘴！我还不知道你？如果不是看在我家的钱的分上，你能嫁给我？”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如泣如诉。四十岁以后的大梅终于明白：在婚姻这条道路上，人品才是依靠啊！什么车啊房啊，都是虚的，都是靠不住的。能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想到这里，两行清泪滑过大梅那憔悴的脸庞……
